第512章既狂且躁,不堪宰执
张岱回到前堂后又等了一会儿,才被高家奴仆引入宅内,见到了高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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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力士的神情倒不再象刚才那样冷漠,但也夹杂着几分复杂的意味,待张岱入堂之后,他便开口问道:“怎么得罪了裴相公家的武夫人?”
“这丶这,小子实在不知渤海公何出此言啊。日前登门拜访,武氏姨母还笑颜招待。”
张岱听到这话后,顿时一脸诧异的惊声道,旋即他便深深皱起眉头来,装作努力思忖的模样,过了一会儿后才又摇头道:“小子实在想不出何处惹厌,或是粗心大意,失礼而不知。斗胆请问,渤海公可有指教?”
“真的不知?今日武夫人登门,还叹言民家妇人终究不比苑中皇妃高贵,精明小子知当奉谁丶颇遗冷眼呢。”
高力士一边打量着张岱,一边沉声说道。
张岱听到这话后脸色更难看几分,又是稍作沉吟后才再次说道:“小子何人,渤海公应知。然武氏姨母既然作此厌言,想必是小子言行有不妥处。绞尽脑汁所能想到的,便是千秋节前曾往拜访,应答确有几分不够得体。
因小子同坊别业竣工,入告姨母来日便将比邻丶可以时时殷勤入拜。姨母因此赐我良言,教我勿因意气结怨时流丶诸如邻舍李林甫之类。小子确因气盛而争论几句,概因李林甫内藏奸恶丶情实难忍,姨母家居妇人又如何能知其丑态?
其后姨母又羡称萧氏丶宇文二宰相之家门庭若市,责备裴郎不擅交接时流,以致门庭冷落。小子因知其人,故为辩言几句。至于说逢迎内苑而冷落民家,小子斗胆揣测,莫非是因千秋节寿王独艳而小子未助裴郎交接时流?”
高力士听完这番话后,眼神也略作闪铄,在将张岱审视一番之后,才又开口说道:“说你势利冷眼,我当然也是不信。但凭你的才智周谨,只要用心应答抚慰,也是可以免于这些人情误解的。
武氏夫人旧出煊赫门庭,喜好人情热闹丶却厌恶门庭冷清,可惜裴相公并不长于聚结人情,夫人难免常不得意。你既知恩亲有这样的思绪,理当帮衬一番,不要因为一时的违意便畏惧疏远。”
张岱闻言后自是连连应是,虽然知道武氏对自己的厌恶是另有原因,但也不得不承认高力士所言的确有点道理,裴光庭这两口子不只是年龄有差距,本身性格也差异甚大。这大概也是武氏婚姻不如意,与李林甫还藕断丝连丶私情甚笃的原因之一吧。
但这件事要怎么说呢,虽然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但张岱觉得裴光庭对武氏也算可以了,在面临清算的危机时刻还能患难与共丶不离不弃。
诸如窦怀贞之流,直接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提着脑袋去请罪,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性格不合的问题了。
“前堂见到武氏姨母,还道今日入邸所言乃是时情要务,却不料只是薄言小子。若只如此,何必扰于渤海公呢,但传一言,小子于公裴相公下属丶于私则同门晚辈,敢不趋行堂前受训?”
在跟高力士把这话题说完之后,张岱顺口又附赠了几句茶言茶语。
高力士闻听此言,心中也是暗生认同之感。
他固然曾寄身武三思家,与武氏有一份主仆之间的情义,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如果武氏真有什么要紧事情需要请托于他,他顾念旧情也会量力而为的提供一定帮助。
可现在仅仅只是对一个亲戚晚辈心生不满,武氏就跑来唠叼抱怨一通,莫非骨子里还在将其视作奴仆,要帮忙解决生活里一切的纷争和须求?
这些心思,高力士自然不会宣之于口,而是又望着张岱发问道:“依你所言,有什么时情要务需入邸诉我?”
“是有一桩时务,牵连朝中诸位高官。虽然不知渤海公是否感兴趣,但小子今日入邸,还是斗胆言之。”
张岱当即便将裴光庭与信安王以自己为传话筒丶彼此进行沟通的事情讲了出来:“日前受邀往信安大王家拜访,却闻大王叹言诸众疾困。小子因感大王壮功归国,凡所感受诉求也应尽快奏于相公,入告裴相公后才发现事情还有隐情”
他并没有深讲信安王和宇文融之间因为盐州盐田的归属而产生的矛盾,只是重点讲了一下宇文融想要掌握礼部而更方便推行寺观括籍的事宜。
讲到这里的时候,张岱也不由得暗叹一声。人总变不了要在现实和理想之间做出各种各样的选择,而当二者产生冲突的时候,同样要免不了做出各种改变。
有的人能够在蜿蜒曲折的奋斗路线中始终把握自己的目标和理想,有的人却免不了会因为一次次的妥协与改变而与初心渐行渐远。
张岱本来不想太深入的介入宰相们之间的斗争,他立场上虽然站在裴光庭一边,但心里还是有些期待宇文融能做出一些成绩出来,给世道带来有益的改变。
可现在宇文融的儿子却将矛头指向自己,要联合李林甫与众胡酋给自己来上一个金融狙击。他总不能任由这种事情发生而无所应对,而要收拾这些人的最好方法,那就是直接打击他们的靠山宇文融。
所以现在张岱就是要把对宇文融有敌意且能实际打击对方的人都尝试拢合到一起来,高力士本身既是一个佛教徒,同时还担任长安城内的功德使。
宇文融近期对寺观的各种骚扰,必然也会令其心生不满,不只是在伤害其信仰,也是实实在在的损害其利益。
果然高力士在听完张岱的述说之后,口中便沉声说道:“宇文融此徒旧也时誉不低,却没想到一朝得志便张狂不已,诸多扰人亦未见其功。信安王既是宗家贤王,又是卫国功臣,具职大宗伯有何不可?此徒早已目中无人,今又不容名王,莫非满朝文武,唯其一人才是肱骨忠臣!既狂且躁,堪为宰执?”
讲到这里,他又望着张岱说道:“你将事来告我是对的,此徒近日行事多坏沙门功德,我早就想告诫一番,只因敬其势位,还不没想好该要如何开口。
此间事还未了,却竟又结怨名王,当真是骄狂至极丶不可理喻!如今看来,似乎也不必我再诫之,他们外朝人事交涉切磋,也更便利一些。”
顺着高力士的一番控诉,张岱也开口说道:“宇文相公确是跋扈失众,就连门下群徒也都骄横难制。公等位高权重犹且难免受其触扰,小子等卑鄙下僚所受迫害则更加的有苦难言!”
高力士闻言后便也心生好奇,当即又问道:“那我来听一听,你何事受其迫害?”
铺垫一番,终于把话题引到这里来,张岱便也不再拖延,当即便直接开口说道:“是汴州飞钱颇受滋扰,原因还在那恶徒李林甫。追朔前事,便是当年东都小子投书铜匦,因受李林甫所迫”
他直接将彼此仇怨追朔到了开元十四年时,那时候高力士也是亲眼见到了张岱与李林甫结怨丶宁死不从的画面,听起来自然也是满满的代入感。
“这李林甫怙恶不悛丶屡欲加害,如今更将主意打到了飞钱上来,串联宇文相公门下儿郎并在京一众胡酋密谋滋扰”
张岱也不清楚武氏有没有在高力士面前为李林甫美言一句,但就算是有,想必也只是略微言及丶不敢太过露骨。
所以眼下张岱便抓住机会,在高力士面前对李林甫的形象多作负面的描述,使其形成先入为主的印象,就算之后武氏加强吹风的力度,必然也会收效甚微。
果然高力士在听到这里后,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拍案怒声道:“狂贼当真可恶,难道不知飞钱回利是为内苑充用?东都柜坊是如何做事的,如此明显的入钱挤兑竟然不加提防!宗之你放心,我立即去信责之,禁绝此群徒再输钱入柜。”
“这倒也不必,柜坊纳钱乃是本业,东都在事者欲为内苑广用丶欲向渤海公表功,诸类受纳无可厚非。小子今告事渤海公,倒也不是希望加以禁绝,只不过这些事情处置起来或许会有一些波折。还请渤海公多加体谅,小子一定尽力妥善处置,务求将影响降到最低,绝不会损害后续的事业发展!”
张岱又连忙开口说道,这件事从流程上来说也不是东都柜坊的责任,而是汴州柜坊备钱不足。
他倒也不需要高力士直接出手相助,只要不受旁人影响来背刺自己,那就可以从容收拾这些货。高力士这里一旦插手,那后续处理起来他反而会丧失一定的话语权。
“此业本就受益于你的智慧,我当然信得过儿郎手段。些许纷扰,你放手去解决,此间绝无二话!”
高力士听到张岱这么说,便也开口表态道。就算张岱提出让他帮忙,他这里自也不会拒绝,但这小子既然有信心妥善解决此事,那他当然也乐得省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