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执政苛刻,功士难酬
信安王的家位于长兴坊,正是永乐坊北面的坊区,张岱先回家让家人准备一份礼物再前往拜访,也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
长安城中权贵们基本上都扎堆儿聚居,距离不算太远,无非有限的几个坊曲之间而已,彼此来往也方便。
当张岱来到信安王家时,却见信安王亲自站在前堂门口迎接他,心中自是受宠若惊,忙不迭疾行入前长揖道:“岂敢有劳大王亲身出迎,小子实在愧不敢当!”
信安王却大步走上来,伸出两手将张岱臂肘托起,口中则大笑道:“旁人或当不得,宗之自然当得。年初石堡城胜绩,多赖你前所赠言。谁又能想到,如此一座堡垒要塞,吐蕃防守竟然如此疏松?我能果断行事,也因念你所言,事虽未付功簿,但我铭记心中!”
张岱听到这话,不免越发的汗颜。他自知原本就算没有他的提醒,信安王同样会果断出击、顺利拿下石堡城。
而他之前作出这番提醒,倒也不是为的偷功,主要还是担心自己对时局介入太深,或许会影响一些事情的走向。如果因此而改变一些正面的事迹,无疑是非常遗撼的。
现在河陇局面相较历史上同一时期倒也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大唐已经再次掌握了战略主动和优势。这自然是前线将士们艰苦作战所达成的,张岱不敢贪此为功,而能够获得信安王的好感,于他而言已经是一大幸事。
前堂稍作寒喧,信安王亲自将张岱引入客堂中坐定。堂中除了他们父子之外,便只有张岱这一个客人。由此也看得出信安王对张岱的重视,须知他归朝之后,声势可是雄壮的很,每天来访者络绎不绝,家中也是门庭若市。
可在午后李峡归家告知张岱晚间将要来访的时候,信安王便下令让家人们不再接纳新的访客,自己在应付过午后的来访者之后便在家中专待张岱上门。
原因自然是信安王几次与张岱讨论时事、尤其是在边务问题上,张岱都表现出非常高的前瞻性,虽然细节上免不了粗疏马虎,但是一些趋势的预判却往往非常准确。
常理而言,这样的情况自然是有些不合理,毕竟对趋势的判断是创建在对细节的充分掌握与分析之上的。如果没有这些基础性的认知,那就免不了沦为夸夸其谈、纸上谈兵。
但军事上的事情本来就充满了变幻莫测,大多数时候都是谋事在人而成事在天,当中是存在着极大的玄学空间的。
就拿石堡城的防守强度问题,许多久在河陇的宿将都表示这座赤岭要塞吐蕃必然会严密防守。
但是一直未曾履足河陇的张岱却大胆提出,吐蕃大将悉诺逻为萧嵩离间计所折,足见吐蕃本土对青海方面的武装力量向来心存戒备,而这也是吐蕃内部一直以来的传统。
早在以论钦陵为首的噶尔家族主持与大唐对抗的时候,青海周边的吐谷浑故地便容易形成尾大不掉的割据势力。
尤其论钦陵死后,噶尔家族背叛吐蕃选择投靠大唐寻求庇护,也使得这种地域性的裂痕越发难以弥合。
负责青海战线的悉诺逻因其威名过盛,加之萧嵩离间计的缘故,使得吐蕃赞普将之召还杀害,也体现出吐蕃内部也根本没有办法更好的解决这一问题。
青海方面的吐蕃军团一旦在与唐军对抗中取得优势,地方分裂的趋势就会出现,而吐蕃赞普就会想方设法的压制这种苗头。
悉诺逻被处死之后,青海地区的吐蕃军队看似仍然对大唐方面保持着旺盛的进攻欲,进攻的频率相较之前更加的高,但却屡屡为唐军所挫败,并且每每损失惨重。
这就说明,这一系列的进攻并不存在一个缜密周全的进攻方案,而是青海方面这些吐蕃将领和吐谷浑那些邦主土王们应激性的反应。
他们担心吐蕃赞普会发起新一轮的清洗而使自己成为被清洗的目标,所以屡屡对河陇地区发起攻势。但是因为缺乏一个成熟可行的作战方案,也因为没有一个整体的部署与协调呼应,因此屡战屡败。
这一阶段的吐蕃军队专于进退、无心防御,所以就算有石堡城这样的要塞掌握在手中,也不会集结重兵陈于赤岭内外。甚至谁要敢提出这样的方案,估计都会被赞普怀疑是不是因为悉诺逻的死而选择拥兵自重?
信安王对于张岱的这一推论也颇为认同,加之游弈斥候们所探得的敌情也与此判断颇为吻合,故而在河陇当地众将都不赞同和支持的情况下,仍是毅然决定出兵,果然大获全胜。
因此张岱哪怕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并没有亲赴战场,但是在想到战前自己承受极大心理压力时、张岱这一番判断给自己带来的支持与鼓舞,信安王仍是深有感触。
“归京之后便听说宗之已经任职御史,且颇有成绩。你肯不肯随我赴边监军?朝中不乏正直之士、铁面御史,但却鲜少有洞察时势、论兵如有神的高智之士效力军中。你若肯同去,三五年内着绯夸功不难!”
在将前事讲论一番后,信安王又望着张岱颇为期待的笑语说道。
时下还未流行以太监监军,一旦有什么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又或巡察边将是否尽责,主要还是以监察御史监军诸边。诸如前宰相杜暹,就曾在开元初年以监察御史之职巡察安西,因为处事廉直而深为蕃人钦佩,日后又得以出任安西大都护。
张岱当然对军功也有所期许,否则便不会如此热心与信安王交往了。面对信安王所发出的邀请,他也不免有些怦然心动。
但在想了想之后,他还是摇头说道:“小子未有弓马之能、更无冲锋陷阵之勇,些许薄智可用,论事备问则可,即便赴边暂也难当大用。现今朝中时政更迭、事务频生,正宜躬于诸事、磨练庶能。盼能有所增益,才可无愧充用于大王帐下。”
近年来大唐虽然在军事上逐步转变为更加主动的进取姿态,但是在国事整体方面还没有完成相匹配的调整,军政方面存在着极大的脱节,这种脱节也会限制各种军事行动的展开。
所以张岱眼下赴边,是没有什么施展空间的。真要让他冲锋陷阵,他也没有那么高超的武艺和胆量。
“唉,国中人事着实一言难尽。望似众正盈朝,实则许多事务都难协调有序。某等在边之士不辞辛劳、卧雪饮冰,将士们洒血忍泪创功边中,但却衣食难继、诸用匮乏,功簿呈送入朝后更是久不得应,甚至都羞见功士……”
讲到国中人事,信安王便忍不住吐槽起来,显然也是积忿多时,心情都难以平静下来:“赏罚分明,将士才能临敌用命。朝中众人却将某等目作欺诈之徒,凡所进奏、需反复验证,一场战事了结,数月不见恩赏抚恤。诸将只能用计自筹,结果或又因此遭受诘责。”
信安王这一番吐槽倒也不是夸大其实,而是确有其事,但怎么说呢,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就连同样以军功发迹的宰相萧嵩,都奏请朝廷允许征人分番轮休,一方面自然是蓄养士力,另一方面则就是为了节省军费开支。
朝廷在财政方面的分配当然不算合理,但讲到这一点又是一个更加深刻的话题。想要有所改变,怕是难免要触碰到皇朝的根基。真要从根源上进行调整的话,不要说对外拓取了,诸边师旅怕就要归国斗个酣畅淋漓。
掌管财计的宇文融频频推动各种政令的实施,固然与其性格有关,但主要也是因为内内外外都需要尽快看到他的成绩。
信安王难得在人前抒发心事,见张岱沉默不语,便又继续说道:“朝廷财计或有难处,但诸边守将也都难作无米之炊。过往或还有些权宜之计帮补,但宰执却不喜边臣掌事。
盐州盐田旧年拨于朔方调度,尚可用与九姓置换马羊牲畜稍作帮补,就连这些都再要收走,这让人如何能忍?”
张岱听到这里后,神情顿时一囧,有些拿不准要不要跟信安王解释下这是他撺掇宇文融干的?
人的位置不同、身份不同,视角和诉求就不尽相同。哪怕都是为国效力,但也都希望自己能掌握更大的话语权、事务推行的更加顺利。
信安王针对朝中宰执们诸多吐槽,未必就是他想要在地方做大、割据一方。但他既然担任这样的职务,朝廷的配合度不够高也实实在在制约了各种军事上的发展,这自然让他倍感不爽。
如果到了哪一天他能入朝拜相,可能也会觉得边将的权力实在是太大了,需要进行限制,军政大事都集中于宰相裁决才是合理的。
不过听信安王的意思,朝廷似乎对盐州的盐田之事勒取很急,甚至已经到了不能忍受的程度。
他这段时间为了给圣人筹备生日宴忙得不可开交,对于朝中的决策动向不是很清楚,只记得之前宇文融又再次拉拢他去巡察盐事而被他所拒绝,现在看情况是又做了新的安排,搞得信安王都快破防了。
(本章完)